本文系《中國社會科學報》第198期17版“學林”文章之一。
下面這則圖片,是《清史稿》之《世祖本紀》稿本篇末的“論”語:“論曰:順治之初,睿王攝政。入關(guān)定鼎,奄宅區(qū)夏。然兵事方殷,休養(yǎng)生息,未遑及之也。迨帝親總?cè)f幾,勤政愛民,孜孜求治。清賦役以革橫征,定律令以滌冤濫。蠲租貸賦,史不絕書。踐阼十有八年,登水火之民于衽席。雖景命不融,而丕基已鞏。至于彌留之際,省躬自責,布告臣民。禹、湯罪己,不啻過之。書曰:‘亶聰明作元后,元后為民父母?!涫雷嬷^矣。”內(nèi)容與《清史稿》正式刊本完全相同。
現(xiàn)藏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的清史館本紀稿本顯示,《太宗本紀》篇末的“論”語,與上述《世祖本紀》筆跡相類,當為同一人所撰(參見馮明珠主編《清史館未刊紀志表傳稿本》,臺北沉香亭企業(yè)社,2007年版)。由金梁所撰《清史稿校刻記》可知,清歷朝本紀原由鄧邦述、金兆蕃、吳廷燮、瑞洵分工初撰,又由奭良、李哲明覆勘。至1927年《清史稿》發(fā)刊前夕,清史館內(nèi)僅余十數(shù)人,于是公推柯劭忞總閱紀稿??论繌肟傞啎r對各朝本紀“多所刪正”。經(jīng)與傳世柯劭忞手跡核對,參以《清史稿》歷朝本紀最后由柯劭忞總閱、覆勘的史實,可以判定這則“世祖本紀論”出自柯劭忞手筆。
柯劭忞(1850—1933),字鳳孫,晚號蓼園,山東膠州人,系桐城名宿吳汝綸女婿。父柯蘅、母李長霞,俱工詩??论繌霝楣饩w十二年(1886)進士,1901年簡充湖南學政。后歷官國子監(jiān)司業(yè)、翰林院侍講等;1906年派赴日本考察學務(wù),歸任貴州提學使;旋調(diào)學部丞參上行走,補右參議、遷左丞;又充資政院議員,京師大學堂經(jīng)科監(jiān)督、署總監(jiān)督。宣統(tǒng)三年(1911)任山東宣慰使,兼督辦山東團練大臣。民國初,選為參政院參政、約法會議議員。清史館開,受聘為總纂。趙爾巽卒,代為館長。撰《天文》、《時憲》、《災(zāi)異》三志。生平學術(shù),于史部最用力,所著《新元史》為海內(nèi)所推崇。另著有《谷梁補注》、《文選補注》、《文獻通考注》、《爾雅補注》、《蓼園詩鈔》等(張爾田《清故學部左丞柯君墓志銘》,《遯堪文集》卷二;柳詒徵《柯劭忞傳》,《廣清碑傳集》卷一六)。《清史稿》籌劃付印時,柯劭忞已年近八十高齡,雖耳目聰明,但捉筆寫字已有困難,“惟手顫艱于作書,偶一為之,輒不可省,即自審視之,亦或不識”(據(jù)孫思昉致徐一士函,見徐一士《關(guān)于〈清史稿〉》文)。是故柯劭忞晚年書風大變,幾至不可辨識。
《清史稿》歷朝本紀稿本中有柯劭忞、金兆蕃、奭良、金梁等人在覆勘時留下的不少刪改痕跡。這些稿本,原由清史館所聘繕寫人員謄抄,覆勘及總閱人員即以這些謄抄本為基礎(chǔ)進行增刪潤色。覆勘時,或粘貼簽識頁,或加眉批,或在行間隨文批注。如《清史稿·宣統(tǒng)本紀》宣統(tǒng)元年九月記“韓人安重根戕日本前朝鮮統(tǒng)監(jiān)伊藤博文于哈爾濱”,據(jù)《宣統(tǒng)本紀》稿本,此句原為“韓人安重根刺殺日本前朝鮮統(tǒng)監(jiān)伊藤憲博文于哈爾皇濱”,“戕”字原為“刺殺”,且句中衍“憲”、“皇”二字。覆勘人員覺得“刺殺”二字過于“刺眼”,于是,建議改為“以槍擊斃”或“以藥彈狙擊”。又將清史館總纂秦樹聲的意見寫在一張簽識頁上:“重根一條,據(jù)秦總纂(樹聲)云,只須改一‘戕’字即得,蓋本諸《春秋》宣十年‘邾人戕鄫子于鄫’?!币颉蹲髠鳌范抛⒂性?,“戕者,卒暴之名”,在秦樹聲看來,“戕”字完全可以取代“刺殺”一詞。秦樹聲的意見受到覆勘人員重視:“新名詞不應(yīng)入本紀,其言似可采,特照述之,以備擇?!痹凇肚迨犯濉氛娇局?,“刺殺”二字果從秦樹聲之議,改作“戕”字。這類個別字句的修改,反映了纂修者對“本紀”書法的恪守,當然也體現(xiàn)了特定的思想傾向。(出處: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:李思清)